回顾与展望：美国经济的软着陆愿景与选举年政治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2023年，面对后疫情时代经济恢复的挑战以及俄乌、哈以冲突及中美关系紧张等地缘风险，全球经济增长压力明显。美国经济崩溃的论调一度甚嚣尘上，然而本年度的美国经济表现却态势持续向好，在经济增长、通胀缓解和就业韧性等指标上都相当强劲，远超预期。对此如何解读，各方众说纷纭。

2024年美国将再度迎来大选，拜登任下美国的经济表现，无疑也与选情密切相关。数月来，拜登政府一直押注经济“软着陆”的前景，以迎接2024年总统选举。近期美联储发出信号表示将考虑明年降息，似乎也佐证了拜登对美国经济的乐观预测。过去一年美国经济实际状况如何？经济的现状和预期又将如何影响选情？

2023年美国经济盘点：美国经济崩溃预期与加速现实

一年前，市场与各界观察者对于2023年美国经济的预期可谓相当消极，不少学者和新闻媒体都预期了经济衰退的到来。去年十月，彭博经济模型甚至预测称美国经济在未来12个月内“陷入衰退的可能性是100%”。拜登在去年11月的中期选举前曾多次表示美国将避免经济衰退、任何衰退都将“非常轻微”，试图向美国人保证在他政府领导下的经济基础稳固。但至少在2022年，严重的通货膨胀和政府债务等问题使得民众舆论和分析普遍对美国经济前景缺乏信心。然而从实际数据来看，2023年美国经济在经济产出增长、劳动力市场韧性和通胀放缓三个关键维度上的表现远超预期，展现了其经济的韧性。《华尔街日报》报道称，经济学家对美国经济变得乐观。他们现在认为经济衰退将得到避免；华尔街也越来越乐观地认为美联储可能能够成功实现“难以捉摸的”“软着陆”，即通过合理实行紧缩政策，使得过快增长的经济速度平稳地下降到一个合适的比率，而避免出现大规模的通缩和失业。

美国经济实际表现与一年前的预测对比。图源：白宫官网

在经济增速上，实际GDP增长水平甚至超过了疫情前的包括国会预算办公室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内的一些预测。本月，惠誉（Fitch Ratings）将2023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测从上期《全球经济展望》（GEO）报告中的2.5%上调至2.9%，其中美国上调0.4个百分点至2.4%；将2024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测上调了0.2个百分点，美国的增幅为0.9个百分点，达到1.2%（避免了衰退）。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最新的《世界经济展望》（WEO），也将全球前景的改善部分归因于美国经济的强劲。尽管刚刚公布的第三季度经济修正终值4.9%低于此前公布的5.2%和道琼斯的经济学家预期的5.1%增幅，但仍是自2021年第四季度以来最快的增速。异常强劲的劳动力市场带来同样可观的就业数据。第三季度失业率为3.7%，远低于预期的4.4%，这源于劳动力供应的扩大对就业市场的提振。壮年劳动力参与率创20年来新高，同时为美国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收入增长，可支配收入增长了3.8%。白宫将其归功于拜登政府上任以来“创造的1400万个就业岗位”，为工薪阶层提供机会、拉动总支出以推动积极的增长成果，扭转市场的衰退呼声。自2022年持续至今的低失业率是拜登政府引以为傲的经济成就，然而从逻辑上来看，良好的就业情况和通胀是相向共生的。而拜登所积极推进的利用政府扩张的财政投资拉动经济增长和就业，更对通胀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自2022年3月开始的加息周期中美联储11次加息，通胀达到四十年以来的高点。高企的通胀率一直是表现可观的经济增长数据和低失业率之下难以回避的阴影。而最新公布的2023年第三季度的数据显示了转机的到来，通胀增幅明显放缓。美国经济分析局上周五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美联储最偏好的通胀衡量指标，即个人消费支出价格指数(PCE)在11月环比下降了0.1%，同比仅增长2.6%；而排除波动较大的食品和能源价格的核心个人消费支出指数(Core PCE)增长率同比增长3.2%。距离美联储调整利率时设定的年通胀率2%的目标已经相当接近。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PNC Financial首席经济学家格斯·福彻（Gus Faucher）表示：“考虑到2022年初核心通胀年化率为6%，这是一个显著的进步。”基于这一现状，分析人士认为美联储在通胀按预期发展的情况下将“松开经济刹车”，转向鸽派。美联储上周召开的2023年最后一次货币政策会议证实了这一预期，宣布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维持在5.25%至5.5%之间不变。美联储主席鲍威尔（Jerome Powell）针对当前通胀放缓的趋势表示欢迎，称这是“非常好的消息”，同时表示“政策利率已经达到或接近紧缩阶段的顶峰”。

PCE与核心PCE在过去一年内的月际变化。图源：美国经济分析局

消费投资共同扩张，“拜登经济学”的成效抑或畸形的繁荣？

对于美国经济2023年逆势实现繁荣的增长动力，白宫将其归结为消费、商业投资和政府财政扩张三方面。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也判断称，美国商业投资强劲，消费富有弹性。这为美国经济展现出的韧性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而这部分的进展似乎也与拜登一向宣传的“自中而外、自下而上”、“投资于美国”的经济策略相契合。消费支出平均占美国GDP的三分之二，因此经济的强劲表现离不开消费支出的持续增长。实际消费支出增长比去年十月的预期高出近2个百分点（2.4%与0.5%），此前最新数据显示11月份零售销售增长亦超过预期，而单户住宅开工和建筑许可创1-1/2年新高。这离不开向好的就业市场，包括失业率的持续下降和工资水平的提升。根据美国国会联合经济委员会民主党人上周一发布的一份分析报告，从2021年1月到2023年10月，全美平均工资和薪金增长了近1.5万美元。根据美国人口普查局（U.S.Census Bureau）的数据，截至2023年9月的12个月期间，工资和薪金增长了4.6%。美国劳工部上周四公布的每周失业救济金申请增幅低于预期，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Conference Board）上周三的一项调查显示，认为就业岗位充足的消费者比例在12月份达到五个月以来的最高水平。

工资年增长率与CPI增长率变化对比。图源：白宫官网

劳动力市场收入与消费者支出之间的紧密配合，可被视为这是高通胀正得到缓解，有望从物价高增长中实现罕见的软着陆而不陷入衰退的佐证。然而相较于亮眼的数据，公众的舆论却并不乐观。从2022年以来直至今年上半年，通货膨胀的持续高企引发的物价上涨以及美联储的加息推高的借贷成本在直观上给民众带来的生活压力，特别是对于住房等主要预算类别来说尤其如此。尽管民主党可以举出数据证明工资的增长已经超过了通胀扩张，但对于民众来说，良好的整体经济表现并不直接等同于具体可感的口袋里的钱。美国劳工部（U.S.Labor Department）的最新数据显示，油价终于开始下跌，但包括外出就餐、汽车保险和汽车在内的一些成本依然高涨。媒体对通胀的报道也大多是负面的。在过去几年通胀一直是人们谈论话题的情况下，民众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感受到收入实际提升和通胀降温带来的实感。政府投资对经济的拉动作用是拜登政府引以为傲的“政绩”之一，这源于拜登政府推动的三项重要法案：《基础设施投资和就业法案》《芯片和科学法案》《通胀削减法案》，其核心即通过产业政策推动公共投资、扶植清洁能源、半导体生产等“对于未来的发展、韧性和安全来说”关键的重点产业，增强美国工业实力，并吸引私人资本。拜登政府称预计未来十年内美国这三个法案引发的公共资本和私人资本的总投资将达到约3.5万亿美元。2023年私人非居住投资增长为3.7%，远超预期的0.2%，其中大部分投资于工业生产，这将继续促进未来的增长、创造国内就业机会和生产能力。然而，这也意味着政府财政赤字的大幅扩张。2023财年的财政赤字大约从2022年的9500亿美元增加一倍，达到1.84万亿美元，占GDP的7.4%。预算问题已经成为两党争论的焦点问题之一。今年11月15日，美国参议院以87票对11票的投票结果通过了一项临时支出法案，结束了一年内的第三次财政僵局，避免政府关门。这场僵局已经使华盛顿的超过31万亿美元的债务濒临违约边缘。

2022财年与2023财年财政赤字占GDP比重对比。图源：布鲁金斯学会

美国持续扩张的政府财政赤字和债务问题引发了国际市场对其财政预期的关注。今年8月，惠誉将美国长期外币发行人违约评级从AAA下调至AA+；今年11月，穆迪也将美国政府的评级展望从稳定下调到了负面。布鲁金斯学会则分析认为，最近的赤字增加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美国的财政前景。赤字增加大部分是由暂时或一次性因素造成的，这些因素已被通胀和强劲增长所抵消，使债务占GDP的比例相对稳定。然而，这依赖于生产率的增长，否则持续高利率可能会加剧财政可持续性挑战，可能引发了对经济影响、潜在税收影响以及对投资者的影响的问题。这可能削弱美国经济增长，限制政府在重要项目上的支出能力，并增加发生金融危机的可能性。

前景未明的“软着陆”：2024年经济展望与选举年的挑战

面对选举年临近的压力以及2024年各方面的诸多不确定性，拜登政府显然希望将过去一年堪称亮眼的经济“成绩单”作为卖点。数月来，拜登政府一直在押注“软着陆”作为其经济记录的基本特征，以乐观的经济预期迎接2024年总统选举。

美国总统乔·拜登于 2022 年 10 月 26 日在美国华盛顿白宫礼堂就美国经济发表讲话。图源：路透社

美国国会联合经济委员会的民主党人希望把话题转移到减缓的通胀增速和下降的失业率等经济指标上，因为美国民众对经济的看法将对拜登明年能否连任起到重要作用。然而一位白宫官员告诉《政客》（POLITICO）杂志，决定能否“软着陆”的经济指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如何实际感知经济。但这也是拜登当前难以摆脱的困境——即使软着陆的可能性被认为很大。高盛（Goldman Sachs）首席美国经济学家亚历克·菲尔普斯（Alec Philps）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从政治角度来看，2.5%的通胀率和3.5%的通胀率可能没有太大区别。”到目前为止，尽管经济基本保持韧性，但美国人对经济的看法大多是负面的。虽然大选投票将于11月举行，但人们对经济的看法往往会在明年早些时候已经确定。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莱尔·布雷纳德（Lael Brainard）也承认，尽管金融市场对于未来的经济发展呈现出更为积极的前景，但人们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在经济上感到更安全。而总统正试图扭转其对经济处理方式的低支持率。路透社／益普索本月进行的民调显示，约45%的美国成年人认为前总统特朗普处理经济的表现更好，而认为拜登表现更好的人为33%，其余参与调查者则表示不确定。大选前景尚不明朗，经济能否如拜登所愿实现“软着陆”，还取决于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安排，以及全球范围内经济增长、供应链等诸多因素。美联储上周召开的2023年最后一次货币政策会议似乎一定程度上呼应了拜登的“软着陆”预期。随着通胀取得显著进展，以及不断加息给民众、特别是低收入家庭带来的巨大压力，美联储对通胀前景也发生了转变，表示“政策利率已经达到或接近紧缩阶段的顶峰”，暗示着利率见顶，政策辩论的中心已经从加息转向降息。在经济展望中，与会者预测到2024年底的政策利率中值为4.6%。以通常0.25%的加息幅度来看，这相当于降息3次。然而，这一切也尚属未定之数。鲍威尔警告称如果通胀问题再起，美联储仍会再次提升利率。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上周五接受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访问时也表示，考虑明年3月减息为时过早。这被认为是给明年初美联储降息的前景泼冷水，暗示市场反应过度。他表示美联储目前关注的仍是摆在眼前的问题，即货币政策是否已充分紧缩，以确保通胀回落到2%。美联储将继续依据数据决定方向，如果通胀缓和的趋势逆转，美联储准备再次收紧政策。威廉姆斯是鲍威尔召开记者会后，首个公开表态的美联储官员，而分析师指出，美联储一般会安排纽约联储行长出面“澄清”信息。换言之，美联储没有把握明年3月可以减息。同时，市场分析也警告了过度押注美国经济软着陆带来的风险。考虑到明年美联储的政策对经济形势以至大选选情的影响力，鲍威尔在最新的新闻发布会上强调，政治不会成为美联储考虑的因素。“我们不考虑政治，”他说。“当我们认为时机成熟时，我们会做我们认为对经济有利的事情。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但他也明确表示，维护拜登总统和其他官员一直试图实现的软着陆也是美联储的一个重要考虑因素。拜登声称尊重美联储的独立性，很少对货币政策发表评论。但本月早些时候，他在访问拉斯维加斯时表示，“不鼓励美联储加息”。显然，若能维持目前美国经济数据所呈现的就业稳定增长、工资上涨、通胀较低的状况，成功实现软着陆，避免衰退，将在大选前维持经济。这对于处于选举年压力下的拜登来说无疑极为重要。而从全球范围的经济预期来看，2024年将面临的通货膨胀、增长乏力等问题不容乐观，金融状况收紧、贸易增长疲弱以及企业和消费者信心下降将导致增速放缓。世界经济论坛预测称英国、欧盟和日本的经济衰退风险都在增加。持续的俄乌冲突和哈以冲突带来的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为金融和大宗商品贸易带来更大风险。对于美国来说，拜登政府的产业政策直接关系到对外经贸和产业供应链，这都可能为2024年美国经济以及选举年政治产生影响。

参考文献

①　https://home.treasury.gov/news/featured-stories/the-us-economy-in-global-context

②　https://www.whitehouse.gov/cea/written-materials/2023/10/30/as-the-u-s-consumer-goes-so-goes-the-u-s-economy/

③　https://home.treasury.gov/news/press-releases/jy1340

④　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us/us-weekly-jobless-claims-increase-slightly-third-quarter-gdp-growth-trimmed-2023-12-21/

⑤　https://www.whitehouse.gov/cea/written-materials/2023/12/19/ten-charts-that-explain-the-u-s-economy-in-2023/

⑥　https://www.zaobao.com.sg/news/world/story20231216-1456532

⑦　https://www.cnbc.com/2023/10/10/imf-raises-us-growth-forecast-leaves-global-outlook-unchanged.html

⑧　https://www.fortunechina.com/shangye/c/2023-12/15/content_444655.htm

⑨　https://www.fitchratings.com/research/zh-cn/sovereigns/world-growth-to-fall-sharply-in-2024-us-recession-avoided-12-12-2023

⑩　https://www.reuters.com/markets/rates-bonds/fed-rate-cuts-remain-view-2024-even-rate-setters-shift-2023-12-22/

⑪　https://www.axios.com/2023/12/15/us-economy-avoid-recession-inflation-cbo-projections

⑫　https://www.ft.com/content/f7e0648f-3e85-4850-9368-f50ac6a9a15d

⑬　https://www.cbsnews.com/news/2024-jobs-economy-soft-landing-inflation-gdp/

⑭　https://www.wsj.com/economy/a-recession-is-no-longer-the-consensus-3ad0c3a3

⑮　https://www.ciis.org.cn/yjcg/sspl/202312/t20231222_9152.html

⑯　https://finance.sina.cn/hkstock/ggyw/2023-12-17/detail-imzyihus7773344.d.html?vt=4&cid=76556&node_id=76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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